【康养胜地 人文兴义】张国华《兴义府竹枝词》里的风俗画

竹枝词源于巴蜀民歌，是七言绝句风土诗，后演化成传唱书写民间习俗的诗式。自由灵活，不拘格套，随意成诗，在中国各处皆有流传。中唐诗人刘禹锡以十余首竹枝词名动诗坛，此后文人一时竞作，蔚为大观。清道光年间，兴义府（今安龙县，下同）著名诗人张国华延续了竹枝词泛咏风土的优良传统，将题材内容扩展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。

张国华（1808-1871），字蔚斋，清朝贵州兴义府人。出生书香门第，其父张万春是嘉庆年间贡生，撰有《寿山诗稿》。张国华自幼饱读诗书，清道光五年（1825）副贡生，道光二十七年（1847），受兴义知府张锳延请为张之洞业师。

张国华《兴义府竹枝词》是贵州竹枝词代表，继承古老民歌遗韵，涵咏唐代文人主流竹枝词的精致典雅，丰富宋元竹枝词主题意蕴，扩展清代竹枝词附注功能，解释地方人物、掌故、俗语等，形成精细程度高、节注完整的诗歌形式。

今名兴义旧南笼，尚义诸公达九重；

程杜桥梁王访教，卷田功记景眉峰。

这首诗以旧“南笼”到“兴义”的名称变化，表现府城尚义内涵。南笼府城（今安龙县城，下同），原为安隆所城，明永乐二年（1404）建守御所城。所城叫陵元堡，城很小，周围仅有一里，在今安龙一小为中心的弧形山丘上，状如一张没有扶手的椅子。老城建在椅座上，东、西、北三面空阔，且均是缓坡。椅靠在南，是两座连绵的大山“龙井”和“桅峰”，峻峭而挺拔。明清时期，古城历经兵火毁坏，于康熙二年（1662）得以修缮，没多久又遭到毁坏。康熙三十四年（1695），总兵蔡成贵捐重金重新修缮。小城的建置由所升厅，又由厅升府，成为地控盘江八属的南笼府。直至嘉庆二年（1797），嘉庆皇帝为表彰地方官吏守城有功，下旨将“南笼府”改名“兴义府”。

兴义府城是仁义之城，博施济众的侠义，体恤民生的仁义，爱国爱乡的大义，汇成义的力量。这里有武功高强的英雄豪杰，有为民做主的清官，有造福桑梓的乡贤，他们为“义”而动。诗中节注“程，程太守卓梁；杜，杜太守友李；景眉峰：郡人景寿春”。“程”指程卓梁，江西宜黄人，乾隆进士，嘉庆二年（1797）八月署兴义府事。因为功高升任古州（治今榕江县）同知，摄兴义府事。据《贵州纪年》载，时郡境初定，疮痍未复，诸事旁午，卓梁调度有方，渐渐招复散亡，民气始苏。复移建右营都司署于东门内，又修羊场河桥，今郡人名为“程公桥”。四年冬去任，七年秋调补兴义知府，九年冬迁去。前后莅官四载，兴坠举废，咸有条理，当道倚之。“杜”指杜李友，山西省河津人，贡生，道光七年（1827）署兴义知府。因任上捐资重修王公桥被世人铭记。景眉峰即景寿春（1790—1850），字芥庵，贵州兴义府城人，清朝政治人物，曾署江苏徐州知府等。景寿春关心家乡教育文化建设，资助贫困乡亲。修葺兴义府文庙，购置试卷田，用地租解决兴义府士子应试所需费用，以支持和鼓励学子读书仕进。

张国华以名宦乡贤政绩为主题的竹枝词，蕴藏大量翔实生动的地方史事，有以诗证史的价值。

《兴义府竹枝词》内容丰富多彩，有描绘山川景物、自然风光的，有吟咏岁时节令、民情风俗的，组成一幅幅优美丰富的风俗画。

招公堤绕郡城东，点缀烟波一望中；

夹岸垂杨排似巷，绿阴深处坐渔翁。

兴义府以十里荷塘和招堤著称于世。据《兴义府志》记载，清康熙三十三年（1694），兴义府游击招国遴，为消除府城东面陂塘海子水患，始倡捐银筑堤，振兴农事，救民于水火，几经筹措，历时数载终于建成长堤，乡人里正为感招国遴功绩，遂取名为“招堤”。以后，人们在长约十里的陂塘海子里遍植荷花，夹道栽种杨柳，山景与招堤的景色相辉映、相陪衬，让人终觉天连水茫，山接天帏，绿柳婆娑，酿成一幅青色与乳雾相渗透的卷轴山水画。四句诗接近于风景写生，意境清新明快而富有生机，我们不仅看到了夏日烟柳迷青的秀美招堤，茂然挺立的依依杨柳，绿荫深处闲适垂钓的渔翁，而且还能感受到知府张锳清明吏治下和平安定的社会氛围。

天光云影白鸥汀，水色洁蓝柳色青。

雨后荷花香似麝，游人同醉半山亭。

这首诗记录了十里荷塘赏荷的情景。诗中描述的十里荷塘这个风景如画之地，尤其是提到的“半山亭”究竟在何处？又有什么奇特之处值得“游人同醉”呢？

其实，半山亭就在安龙招堤西端的金星山上。

刘禹锡说：“山不在高，有仙则名；水不在深，有龙则灵。”金星山虽然不大，也没住过什么神仙，却在清代的“盘江八属”乃至贵州颇有名气。其原因，是从道光年间以来，这里一直是文人雅士观荷赏景、吟诗作文的上佳去处。更重要的，是山上有一座闻名遐迩的半山亭，时常引发后人去观瞻与怀想。

它是晚清时期中国政治舞台上一位重要人物——张之洞最早展露才华的地方。本诗后面注有“半山亭，张太守锳建”字样，注明当时背景。道光二十八年（1848）盛夏，半山亭竣工，知府张锳设席在这里宴请士绅，席中有人提议赋诗文以记其盛，于是纷纷响应。张之洞业师张国华的《竹枝词》先得，稍后，秀才郭景宗也写出一联。一会儿，11岁的张之洞呈上洋洋790余言的《半山亭记》，比喻博富、文藻华丽，写尽了招堤四时风光。诵读之下，四座惊叹，将他与初唐诗人王勃写《滕王阁序》相互比拟，称为神童，传为千古佳话。

可以说，正是因为有了半山亭，坐落在安龙招堤风景名胜区内的金星山，才日渐成为贵州西南部的一座名山。而在历史风雨中盛开了160多年的招堤十里荷花，也分外引人注目，散发出悠长的文化芳香。

自古以来，咏荷的诗人很多，周敦颐的“出污泥而不染”，杨万里的“映日荷花别样红”，《西洲曲》里的“莲子青如水”，都是脍炙人口的名句佳篇，但种荷爱荷赏荷的人更多，无论平民百姓，还是达官显贵，都为它亭亭玉立的风姿，清纯高洁的品质所倾倒、所陶醉。每到夏秋之季，招堤赏荷就成为避暑消夏，陶情怡性的一件乐事。

鸭篷多傍石崖斜，放鸭盈河客泛槎；

四面云山都在水，竹林风动见渔家。

这首诗描写了一幅恬静优美的“放鸭”图。鸭篷是用木头和竹篾片做成的倒“U”形的居所，秋冬时节，放鸭人挑着鸭篷，赶着群鸭逐水前行，傍石崖落篷而驻。鸭飘满河，游客撑竹筏摇曳其间，鸭欢人畅。山水倒影如画，风动竹林处，好客的渔家扑入视野。宛如世外桃源，美不胜收。

衣裳楚楚拜年忙，佳客相逢揖画堂；

大抵入门呼叩喜，主人笑说请槟榔。

这首诗叙写府城人拜年的习俗。安龙每年农历正月初二、初三开始拜年活动。点蜡烛、焚香烧纸鸣鞭炮，你来我往，川流不息。见面以“恭喜发财”之类语言相祝，用新年前置办好的食品殷勤款待客人。白天，青年男女开展丢花包、踢毽、浪哨（谈恋爱）等活动，晚上对山歌、弹月琴、吹木叶，演布依戏等。青年小伙子们还要走村串寨舞狮、耍龙灯，挨户恭贺新年索取红包。这表明府城民众之淳朴的性格，他们久居于一隅，彼此非亲即友，就是同住在一条街上，就算得是“街坊亲”了。俗话说：“远亲不如近邻”。这也说明邻居关系之密切了。

唱灯才过又龙灯，男妇欢声动四邻；

负女携儿游百病，满城都是月中人。

这首诗叙写正月初十至十五的龙灯会。据《兴义府志》记载：正月初十日始，城中有龙灯、花灯及唱灯之戏。元宵，城中观灯遨游，漏下三四鼓不绝，谓之“游百病”，言元宵之游，百病消除也。龙灯会期间，家家户户门前悬挂灯彩，灯多数为水栖动物，有荷花灯、彩灯、鱼灯、排灯、走马灯等。而彩则大多数是旧戏台上所见的某一场面，故事多取材于《三国演义》《东周列国志》《说岳》等书籍。玩抖抖鱼和彩龙尤为热闹，锣鼓、大号齐鸣，鞭炮烟花放个不停。城郊农民也涌来观看，人山人海，气氛热烈。在这万人空巷的游戏场中，无怪诗人要说“唱灯才过又龙灯，男妇欢声动四邻”了。元宵节当地又称“过了年”，本地不重视吃元宵，是日必到祖坟“亮灯”，晚饭后合家来到祖坟前，用纸糊灯笼插于墓前，灯笼内点燃蜡烛，焚香纸鸣鞭炮祭祀。是夜，房前屋后，四周山野灯火闪烁，星罗棋布。

郊原野菜味偏浓，夏末秋初菌易逢；

山下夕阳山上雨，野人入市卖鸡枞。

这首诗吟咏府城风物特产鸡枞菌。鸡枞菌又称伞把菇、白蚁菰。《黔书》云：“鸡枞菌，秋七月生浅草中，初奋地则如笠，渐如盖，移晷纷披如鸡羽，故名鸡，以其从土出，故名枞。”它是山中美味，是野生菌中的珍品，被称之为菌中之王。鲜鸡枞味道鲜美，清香中透甘甜，但不易保存。鸡枞体丰肥，肉质细嫩、洁白如瑕，炒食、清蒸、串汤做菜清香四溢、鲜甜可口；油炸更为香脆爽口、回味无穷，故为古今中外颇为赞美的珍贵食用菌。

每年七八月雨天过后，在红壤林或田野草丛中的白蚁窝上面，鸡枞破土而出。刚出土时形如钝锥，一两天后菌盖展开如伞状，即可采食。恰在梅雨时节，安龙呈现的是“山下夕阳山上雨”的美好景致，山民就会采来鸡枞，用鲜南瓜叶包着或用茅草系着叫卖。

《兴义府竹枝词》灵活运用七言民歌形式，或叙事、或咏物、或写景，给人刚健、清新的感觉。诗人不断完善诗歌形式，语言通俗、笔调轻快、行文不雕琢涂饰、朴实自然，乡土气息浓，给人以亲切感。如诗人任贵山书院主讲后，诗集《禹甸吟编》里表现民俗活动的作品就不乏其例。

除夕焚香答天地，妻儿父子饭团圆；

辞年男女皆罗拜，红线争穿压岁钱。

诗歌叙写除夕活动，场景人事真实自然。除夕，俗称年三十，当天全家人为赶制年夜饭忙碌，在外亲人赶回家团聚。吃年夜饭前，各家明烛点香放鞭炮，摆宴祭祀祖宗，合家围坐吃团圆饭。大年初一人们争相拜年，发压岁钱，一幅喜庆、热闹的场景跃然眼前。

诗人继承了白居易诗歌通俗平易的语言风格。白居易诗歌文字浅显，很少用典故和古奥的词句，还特别喜欢提炼民间口语、俗语入诗。《兴义府竹枝词》语言质朴、形象生动，多用白描的手法，采用平易的家常话语，抒写真情实感。

张国华《兴义府竹枝词》浓缩丰富多彩的贵州地域文化，是一部丰富的社会史、一幅优美的风俗画。《兴义府竹枝词》题材范围涉及政治、经济、文化、社会、历史等诸多领域，发展竹枝词“以诗志史”功能，成为贵州舆地学重要组成部分，各府、县编志书离不开竹枝词。

张国华一生致力于诗歌创作，笃定描摹记录兴义府独特的风土人情的目标，凭借锲而不舍的实干精神，发展“以诗志史”的功能，将盘江山水和民族物事收入诗囊，为她们谱写韵律、抒写性情，形成内容丰富，记事功能完备，朴实自然的诗歌风格，发展了竹枝词的纪事功能，形成贵州独具特色的文学样式。

张国华为竹枝词的坚守，在一定程度上助推了新文化运动在贵州的发展，更为研究贵州的历史、风土人情提供了有力借鉴，在贵州文化发展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。

责任编辑  张心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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